逐夜雪燕如意(燕如意贺郁之)小说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-逐夜雪燕如意小说全文免费阅读大结局笔趣阁
我跑遍整个宿城医馆,亦未曾将那药方问个分明,而后听人指路,来了南华寺。
宿城之人尚佛。
南华寺的香火犹为鼎盛,寺中有不少禅房,供带发俗人清修所用。
其中便有个医者,据说有些本事,却隐世多年,不再随意救人。
不想那大夫还是位故人,正是曾在我爹军中行医的赵大夫。
自我爹离世后,他亦离了军营,不知往何处去了。
如今在这寺里相遇,老人家上了年纪,不记事,一时倒没认出我来。
我自报家门后,他才恍然叹了声:“燕家的小丫头都长那么大了啊。”
半晌又问:“你那小夫君如今怎样?他的心脉在几年前坏了,一直在用药吊着性命,可还尚在人世?”
到了如今,我大抵知晓自己找对了人。
临近真相,倒愈发胆怯。
我盯着案上香炉里升起的烟雾出神,手却死死攥着那张药方。
良久才将皱巴巴的一团纸递给了他:“赵叔,这药方是你给贺郁之的么?他乌虬之毒早就解了,心脉又是怎么坏的?”
赵大夫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直性子,回答得干脆:“五年前,他来找我求还魂草,我没给,就搁塔外跪了三天。
“他说你被魏人抓了去,不放心把你的性命交托与旁人来救。
“毕竟他人与你非亲故,救你不一定会尽心,非要亲自救你出北魏。
“这是个蠢办法,但这孩子太固执,又心诚,我便将还魂草给了他。”
还魂草,可助将死之人延七日性命,七日起死回生,回光返照。
若用在活人身上,百病皆除,暗伤皆愈。却也只能维续七日,七日后伤病尽复,心脉尽断,再无生还可能。
贺郁之少年时啊,就极善兵法,箭术亦佳,若经脉未废,武功定然也为上乘。
他曾经比我更适合做一个将军。
我想起五年前,在我杀了慕容濯被投尽牢狱后,救我出去的那个刀客。
他趁北魏牢房深夜狱卒交接时,潜入牢房将我救下,就这般杀了出去。
刀客的刀法很好,刀却是把许久未用过的旧刃,带着沉闷钝意。
砍杀间刀身更是嗡鸣不止,似被压抑在沉冷暗夜里许久,终得见天日的一声声悲啼。
他用自己瘦削的近乎伶仃的背负着我,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。
我已记不清他的模样,只记得他面上覆着数道伤疤,遮盖了原本眉眼轮廓,显尽了沧桑。
在无数次生死之际,他狠狠拍打着我的脸,近乎声嘶力竭地唤我的名字。
如少年时贺郁之伤重时我曾对他做的那般。
我大多时候都在昏睡。
也偶有清醒之时,他给我换药怕我会疼,便总会同我提起他的亡妻来让我分心,声音是刻意伪装后地低沉与哑。
他借着这个陌生的的身份,言尽了年岁点滴间未能说尽的爱。
“燕将军,我自幼失怙,受尽人情冷暖,自年少伊始与她相识。
“厌过她的天真,嫉妒过她的炽然,我对她由厌生妒,因妒生爱,年年岁岁,早已忘了情由何处起。
“我千般万般喜欢她,固执地当她是唯一能够安放我魂灵的归处,覆盖我心上荒原的太阳。
“只恨我这一生杀孽太重,负罪至此,天都看不过眼要将她带离我身边。
“我后来总在祈愿,望老天怜我几分,让我来担负她的命数与孽债,以我死来换她的生。
“将军生的太像她,可你是南梁的英雄,不该横尸荒野,死在这异国他乡。
“所以我求将军你呀,撑过这一遭,好好活下去。
“我把将军救下,将军好歹成全我给我留一段念想。
“只要将军活着,我便能作她尚在人世,自欺欺人而过,这一生也不至于太过凄苦。”
现在想想,哪有什么病重离世的妻子,有的不过是一个抛弃夫婿,独自赴死的狠心人。
他愿意用他死来换我生,只要我于人世好好去活。
日夜轮转,他似乎恰巧陪了我七日。
七日后,我被他丢弃在月城城门外,而他却再不见踪影。
当时北魏因慕容濯的死而陷于内斗,自顾不暇。
我活下来后,为了防止北魏寻衅挑事,依旧对外传出我已身死于北魏的消息。
暗中传信李丹云让她给我安排了一个新的身份,以月城守城将领秦思昱的身份在边关守城。
我临走前曾同贺郁之留了封信,不会说什么漂亮话,不过让他按时吃饭,天冷加衣,待自己好些,莫要劳累。
只是传信的亲信说贺郁之看都没看,便将那封信烧成灰烬。
我对他心存亏欠,以为他恨透了我。
哪怕活下来,又因他曾说的缘尽之语,不敢再找他。
浑不知,他为了救我,究竟付出了什么。
在他决意服下还魂草修复残损经脉之时,他知道自己寿数到了尽头,这辈子也毁的彻底,可他还执意千里迢迢奔赴北魏。
哪怕他口口声声说不再要我。
“那当年他……”我没忍心说下去。
赵大夫直言道:“他服下还魂草,被送来的时候,心脉已经断了。
“大口大口呕着血,濒临死境,却说心愿已了,全无生意。
“哪怕我有办法救他,他无求生之心,那也是徒然。
“我就哄骗他,说你的燕小娘子还在外面等你呢。
“他当时意识不清,将我的话当了真,我再问他还想不想活,他遂又点了头。
“我救了他,给他续上了岌岌可危的心脉,又花了数个日夜,在古籍里寻着这么个药方,供他日后吊着性命。
“只是啊,日后病痛缠身,如何都活不久喽。”
我浑浑噩噩的出了塔,当时夜色已深,明月高悬。
我就这么痴痴看着天上的月,听着寺庙里的沉闷钟声,倒也决意去佛前拜上一拜。
我实际上不是个多虔诚的香客,事已至此,我知求神拜佛已成徒劳。
单纯是生了畏怯之心,不敢再回去。
便是在我上香时,那枚如意锁自袖中滑落,本就生了裂痕,如今碎得彻底。
我去北魏杀了慕容濯后,那枚如意锁恰巧为我挡了致命一箭,横生了裂痕。
待我回南梁后,却如何都寻它不到了。
现在想来,应当是贺郁之来救我时将他取走的。
而今如意锁又成了我的所有物,好似老天都看不过眼,转瞬便让它碎了。
我本不敬佛,却不得不匍匐在佛像下,一遍遍试图去拼凑那已然碎掉的如意锁。
碎得太厉害,已然拼凑不好。
他仅能留给我的,我却一样都没能抓住。
直至有人打开大殿的门,从殿外泄进来几寸月光。
李丹云身上熏的香很好闻,她的身躯柔软且温暖,随之亦跪坐在我身侧,伸手将我揽进怀里:“他去北魏救你时,没想过能活。
“又瞧见这如意锁已帮你挡了一劫,物尽其用,索性便拿回丢弃了。
“他说不想给你留下任何念想,是我帮你捡拾回来的。”
贺郁之从来都是决绝之人。
我便是在这一刻,忽然在李丹云怀里泣不成声的。
我将头埋进她怀里,抑制不住的哽咽:“李丹云,它碎了,我拼不回去了。”
我的贺郁之啊,支零破碎,碎成粉,碎成了尘,似乎再也拼凑不好了。
李丹云哄小孩似的轻轻抚着我的背:“贺郁之求过我让我不告诉你真相。
“但他这辈子过的太苦,我都看不下去,遂诱你亲自来查,却已然算违背了信约。
“贺郁之毕竟是我的臣子,君臣之谊尚在,你再哭下去,若你回去露了馅,你让我的脸面往哪搁?
“贺郁之应当也不想看到你这副模样的。”
可我还是忍不住,喉咙里都粘糊成一团,哭湿了李丹云的衣襟。
我问:“你反悔了是不是,你不会把他带走的,对么?”
李丹云没说话,良久,才轻声道:
“贺郁之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,他所剩的最后几年都在帮我铲除朝中异己,甘愿成了世人眼里的叛臣逆子。
“所行亦是谋反的滔天大罪,他在朝中担下了太多的罪过和骂名,哪怕我放过他,皇权与天下都容他不下。
“对不起,他选的这条路,我可能保不住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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