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亲手给死去的爱人做器官移植手术这样的事情太过残忍。
于薄时砚而言,这就像是轻手斩断心里的期望,把自己往深渊里推。
谢铮看了看显示屏上的时间,叹了口气提醒:“赵医生,这是在手术台上……我们在做器官移植手术,你还有1分钟时间。”
薄时砚额头上的青筋暴起,整个人都在崩溃的边缘。
杨枫从没见过这样的薄时砚,他向来风度翩翩,克己复礼。
而不是像现在这样,毫无理智。
他上前将手术刀捡起,拿了一把新刀递到薄时砚的手里:“宋医生已经死了,接受捐赠的人还在等着。”
薄时砚手止不住的发抖。
手术刀就在他的掌心,可无论如何都无法下刀。
一个小小的,简单的眼角膜捐赠,却让薄时砚束手无策。
杨枫忍不住叹了口气:“赵医生,就算你不愿意做这个手术,也会有别的医生来做。”
薄时砚明白。
他就是不想让别人来做这场手术,才决定自己来做。
刚刚摔手术刀那一下,不过是感情和理智的最后博弈。
薄时砚握了握手术刀,几乎快要咬碎了后槽牙。
最终还是亲手摘下了黎晚星的眼角膜……
那双眼睛曾用各种情绪看过他,有期待,有高兴,有喜悦,有难过,有愤怒,有失望。
可现在,什么都没有了。
什么都没剩下了。
薄时砚浑噩的朝着手术室外走去。
出门的刹那,他一个趔趄,险些摔倒。
仿佛被什么东西抽走了身体鲜活的生命力。
身边的杨枫立即扶住:“赵医生,节哀。”
薄时砚推开他,轻轻摆了摆手。
世界上每个人都是单独的个体,没人能做到感同身受。
但薄时砚却突然想到了黎晚星失去奶奶的样子。
她当时是不是也是这样,世界骤然崩塌,整个人都被绝望淹没。
可自己却始终没接电话,整整三十个未接来电,一个也没接……
薄时砚这才明白过来,自己做错了什么。
他艰难的迈着僵硬的步子,走到洗手台边,躬下身去洗脸。
下一秒,整个人就倒了下去。
“赵医生!赵医生……”杨枫的声音在耳边回响。
可薄时砚太累了,愧疚和悔恨早就击垮了他。
给黎晚星做完手术,这口气就松了。
薄时砚疲惫的闭上眼,睡意一涌而上。
恍然间他似乎看见黎晚星逆着光朝自己走来。
……
薄时砚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。
自从黎晚星死去之后,呼吸都成了一种煎熬。
爱太过复杂。
她在时,薄时砚有恃无恐,总觉得黎晚星不会离开。
于是肆无忌惮的冷落她,不断消耗着相伴多年的感情。
似乎是想通过这种漫无边际的试探,去验证黎晚星对自己的感情。
如今她死了。
薄时砚恍然又不断想起她的好来。
走过黎晚星的办公𝓁𝓊𝓁𝓮𝓁𝓮室前,思绪电光火石的一刹,脑海里瞬间出现她为自己做过的饭,两人十指相扣走过的路,和偶尔回眸时的笑脸。
寂寞突如其来。
薄时砚在心里许愿,再来一次!
他绝对不会再让事情变成这样。
这次神明好像听见了他的愿望,恍然间,薄时砚好像真的回到了10岁那年。
黎晚星的声音兀的从身后传来:“景川哥哥。”
黎晚星的母亲林岚很喜欢蔷薇,于是宋家的院子里种了不少荷兰野。
花开时,香味十里飘散。
薄时砚闻到了,也听到了黎晚星的呼声。
可他却站在原地,不敢回头。
怕这一切都是虚假的梦境。
“妈妈,这个哥哥怎么不理我啊?”
黎晚星被林岚牵着,声音稚嫩。
薄时砚的手死死攥在一起,眼眶发红。
片刻之后,他终于忍不住回过头,想看看自己日思月想的人。
可回头的那刻,黎晚星和林岚瞬间消散。
薄时砚猛然惊醒,医院雪白的天花板刺目。
正在给他做检查的谢铮松了口气。
他取下听诊器,絮絮叨叨:“让你休息你又不听,身体是自己的……”
薄时砚听着,整颗心都要被失落淹没。
现实和梦境的巨大落差,逼的人快要喘不过气来。
谢铮看着眼神空洞的他,有些生气:“薄时砚,我在和你说话,要是你累垮了,你的病人怎么办?”
薄时砚“嗯”了一声,才回过神来:“我有分寸,只是累了而已。”
“有分寸?有分寸你一天给自己排4台手术?有分寸你会晕倒?”
谢铮平日里总是微笑的,从不与人争执,这次是真的气狠了。
对比起来,薄时砚淡定的有些不正常。
他抬眸看了眼头顶上药水,一眼就认出来是葡萄糖:“补充点儿营养就行。”
薄时砚说完就闭上了眼,不再开口。
谢铮这样好性子的人实在拗不过他,只能调了个钟提醒薄时砚换药后离开。
听见关门声响起,床上的人又睁开了眼睛。
薄时砚迅速起身,取下手上的针头,掀开被子下床,拿起椅子上的外套离开。
开着车驶离医院时,他给主任发信息,请了两天的假。
而后一路南下,在夜幕降临之前,抵达老家。
看着眼前熟悉的巷子和街景,薄时砚的心泛上些酸楚的痛意。
和黎晚星初见时,他只有10岁。
宋家在一个炎热的夏日里,搬到了赵家的隔壁。
彼时宋世民还是一个成功的生意人,他温和尔雅,会每天回家,陪伴妻女。
黎晚星每天都跟在小薄时砚的屁股后面追着喊:“哥哥!哥哥!”
薄时砚起先觉得她烦,总是会板着一张脸教育:“我不是你哥,别粘人!”
后来也渐渐默认了,有时看不见黎晚星还会觉得很烦。
原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淡的过去。
但转折突然降临。
宋家骤然落败,宋世民性情大变。
从温和尔雅的商人变成了残暴无情的丈夫。
他每天都窝在家里喝酒,一点不顺心就对着妻女大吼大叫。
幼年的薄时砚路过宋家,经常会听见宋世民的叫骂声。
他想着,过往的一切浮现在眼前,耳边恍然真的听见了宋世民的声音。
“看我的笑话是吧?都给我滚!”
薄时砚顺着声音看去,往日的一幕幕都在眼前浮现。
林姨捂住小黎晚星的耳朵,小声告诉她:“爸爸只是心情不好而已,书书不要害怕,妈妈会保护你。”
黎晚星回抱林岚,乖巧的点头:“书书不怕,书书相信妈妈。”
“林岚!林岚!拿酒来!”
宋世民的声音从房间内传来。
林岚眼里闪过挣扎,接着轻轻拍了拍黎晚星的头:“去找景川哥哥玩儿,妈妈要去看一下爸爸。”
看见黎晚星轻松的去了赵家,林岚松了口气。
她走到卧室前,却迟迟没有按下把手。
薄时砚知道,这是因为因为宋世民每次酗酒之后,都会对林岚动手。
这时,她身后传来呼声。
“妈妈?”
林岚惊讶回头,看见黎晚星去而复返,身后还跟着年幼的薄时砚。
薄时砚看着她表情复杂的蹲下身握住年纪尚小的自己:“阿姨在和叔叔玩游戏,等下无论发生什么,你都带妹妹躲好,可以吗?”
薄时砚从小浸泡在医书中长大,一眼就看见了林岚手臂上露出的伤。
他看着林岚难堪的扯了扯袖子,再次问:“景川,你会保护书书的对吗?”
“答应她”
“答应林姨,说你会一辈子保护她!”
薄时砚兀的开口,可说出话却像一把斧头狠狠劈在自己心上。
他曾一万次承诺过,但是他没做到……
黎晚星死了,死在两人渐行渐远,情意转薄。
薄时砚眼眶通红,忍不住问:“书黎,你会怪我吗?”
没人能给他回答。
因为这些都是他的回忆。
彼时,幼小的薄时砚没有回答林岚,他静默不语。
似是在思考做下这个承诺意味着什么。
黎晚星上前一步扑进林岚怀里:“妈妈,我会自己保护自己。”
林岚艰难的扯出笑,拍了拍黎晚星的背:“乖书书,妈妈相信你。”
这时,卧室门“嘭”的一声被踹开。
她惊的抖了一下,然后快速起身,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。
宋世民满脸通红,一身酒气,不断戳着林岚的额尖:“妈的,这么磨蹭,老子叫你做什么?”
“你回去等会,我马上就去……”
不料林岚的话还没说完,宋世民就抬起了手,一个巴掌扇在她脸上!
“马上马上,你当老子好糊弄?”
林岚的脸上瞬间浮现出指印,火辣的痛感刚涌上来。
宋世民就钳住她的脖子,“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?每次要你做事你都拖拖拉拉。”
窒息感霎时笼罩了林岚,她说不出话来,只能不断挥手拍打着宋世民的胳膊。
直至这时,黎晚星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。
她无端升起一股勇气,猛的从林岚身后冲出来,哭着拍打着宋世民的肚子:“放开妈妈!你放开妈妈!”
小薄时砚看着实力悬殊的双方,果断选择下楼去寻找工具。
喝上头了的宋世民已经完成失去了理智。
他一把将黎晚星挥倒在地,破口大骂:“小兔崽子敢打老子,我今天非给你点颜色看看!”
看见女儿摔倒,林岚兀的爆发出一股力气。
她扣住宋世民的手指,用力掰开,挣脱他的桎梏。
接着扶起黎晚星,拉着她往房间内塞:“书书……快躲起来!”
这举动激怒了宋世民,他快速上前,拉住林岚的头发,用力往后一拽。
林岚被迫后仰,而后摔倒在地。
黎晚星大哭不止:“爸爸不要!”
宋世民置若罔闻,举起拳头就要砸向林岚的脸:“死贱人,我今天不打死你,我就不信董!”
千钧一发之际,突然“咚”的一声。
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。
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。
宋世民动作一顿,接着摸了摸后脑勺,手上满是鲜红。
而后身体一软,倒在地上,露出身后的小薄时砚。
他救了林岚和黎晚星,那时她们的脸上不约而同的露出庆幸。
薄时砚的心脏骤紧,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握住。
仿佛听见了当时的自己的心声。
砸晕宋世民之前,他不断的在心里默念:“我要帮林姨,我要救书书!”
那是的薄时砚很勇敢,他用行动实现了自己的诺言。
而现在的薄时砚早就丢失了本心,变成了懦夫。
他抬手按了按心口,那里痉挛似的疼了一下。
薄时砚抬眸看向宋家的老宅子,那里早就成了一座废楼。
林岚珍爱的蔷薇花早败了,黎晚星无忧无虑的童年也合着花儿一起埋葬。
这时,手机铃声兀的响起,划破了寂静的黑夜。
他接起电话,谢铮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:“院里后天给黎晚星办表彰会,你来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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