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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念过颂词后,就该去宗庙祭拜。

  谢蘅芜与萧言舟同跪在宗庙内高高灵位之前,手中各持三柱香。

  北姜开国至今历史并不算太久,宗庙内供奉着三位皇帝。谢蘅芜抬起低垂的眼睫,看向最低处的灵位。

  那应当就是萧言舟的父亲了。

  谢蘅芜隐约记得……萧言舟的父亲,也并非寿终正寝。

  先后是暴病而亡,先帝却是身患重疾,逐渐虚弱而亡。

  她又低目,随赞者唱礼,持香一拜。

  顶上燃尽的香灰落在手上些许,谢蘅芜轻轻一吹,将其吹散了。

  其实她就算封妃,也是没有资格来宗庙祭祖的。

  能与皇帝一同来的,只能是皇后。

  但无人敢对萧言舟这一逾制的举动提出异议,尽管封妃旨意还未完全传达下去,在他们眼里,谢蘅芜仍是个美人。

  萧言舟自然也是明白的。

  其实他的头疾已缓和了许多,就算离了她一两日也不会像从前那般发作得可怖。

  但他便是想带着她。

  她是他的药,带她在身边,分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。

  他如是想道,将手中的香缓缓插入松软香灰中。

  先帝的灵位在其需要稍仰头才看得见的位置,萧言舟微微抬眸,冰冷的目光隔着墨玉珠帘落在灵位上。

  定定看了许久,他收回视线,袖中掌心一松,细碎粉末自指间淌下,无声逸散开。

  那是他擎香时,被生生捏碎的一部分。

  礼成后,萧言舟并未立刻动身。

  寒风瑟瑟,众臣疑惑之时,见一队身披甲胄的羽林卫押解着几人上前。

  沈氏大臣在依稀辨清其容颜之后,不由心头一缩。

  羽林卫皆佩剑而入,腰间寒光闪烁,众人畏缩着,往两边退开。

  萧言舟回过身时,那几人已被羽林卫按跪至地,身上囚衣与宗庙之景格格不入。

  “沈爱卿。”

  他开口,目光落在队列中的一位臣子身上。

  那人一抖,便站了出来,拜道:“陛下,臣在。”

  萧言舟目中凉薄,珠帘在面上落了一片细碎阴翳:“沈爱卿认得他们吗?”

  沈氏大臣飞快抬眼看了囚犯,又很快收回视线,心跳如雷。

  当真是张家的人!

  张家的人出现在此,还以这般模样出现,定是有所败露了。

  他若说不认得,陛下……陛下又岂会相信?

  他颤声:“回禀陛下,臣……认得,不知他们犯了何等罪过?”

  “哦?”萧言舟漫不经心,上扬的尾音像一把锋利的刀,轻轻挫过人心头,“沈爱卿若认得,倒是帮了孤的大忙了。”

  “你来替孤问一问他们,都做了什么好事。”

  还不等沈氏大臣回话,侍立的羽林卫便走下去,一左一右将他半拖半拽地带到囚犯跟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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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萧言舟周身肃冷杀意近前,沈氏大臣的身子微不可查一抖,依言问话。

  那几个张家人早就在夜里被萧言舟折磨个半死,将该说的不该说的全吐了个干净。眼下又伤得厉害,没有半分气力,自然不搭理他的问话。

  那人见此更是着急,直觉告诉他如果不能令他们开口,自己也没有好下场。

  头顶传来萧言舟凉凉的轻笑。

  “看来沈爱卿说得不对啊,若是爱卿与他们相识,为何一句都问不出来?”

  “莫非……是蓄意包庇吗?”

  “爱卿与他们,私下往来已久?”

  萧言舟每多问一句,沈氏大臣的腿便软上一分,最后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。

  “陛下……陛下恕罪……臣当真识得,也当真没有包庇之意啊!”

  萧言舟默然,视线在他身上转过几圈,吓得他又出了一额头冷汗。

  “沈爱卿口说无凭,很难让孤相信啊。”

  萧言舟摩挲着玉戒,神情冰冷。

  “陛下……”

  啪。

  萧言舟轻轻一合掌,止住了沈氏大臣后头的话。他一哂,慢悠悠道:

  “这样吧,这些本就是死囚,沈爱卿若清白,便亲自动手,杀了他们,如何?”

  沈氏大臣面色空白一瞬,其余臣子亦噤若寒蝉。

  真是好一出杀鸡儆猴。

  似乎在当众重伤秦王之后,萧言舟咂摸出了其中别样滋味。

  “陛…陛下,臣…臣何曾学过武,哪……哪里会……”

  沈氏大臣磕磕绊绊说道,他做了大半辈子文臣,就是玩弄权术借刀杀人过,又何曾做过这种血淋淋的事。

  何况,知道张氏是投靠沈氏豪强的人,在场有不少。他如果下手,岂不是生生落下话柄吗。

  萧言舟一抬眉,神色疏懒:“这样吗,那孤不介意教教沈爱卿。”

  唰一声,他抽出一旁羽林卫腰间佩剑,还在手中挽了个剑花。

  森寒剑气堪堪扫过沈氏的发冠,削下一绺碎发,慢悠悠在他面前飘过。

  沈氏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,差点整个人趴下去。

  萧言舟低眸打量了一会儿锋利剑刃,随后拉过一旁谢蘅芜的手,将她护到身后,轻声:

  “闭眼。”

  谢蘅芜呼吸一滞,依言阖眼。

  几息后,她听见利器破空之声,以及刺入血肉的闷响。扑通扑通,像是什么有弹性的东西咕噜噜落地。

  前方传来众人惊恐低呼以及纷乱的脚步。

  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寒气钻入鼻间。

  由于看不见,其他的感官都被放大,谢蘅芜兀自想象了许多,悄悄揪紧萧言舟的衣袖。

  她听见萧言舟浑不在意的轻笑,鬼魅般低语:

  “如何,沈爱卿学会了吗?”

  铮一声,是还沾染着鲜血的剑被萧言舟丢到沈氏大臣面前的声音,

  他扔的随意,剑刃险些直接砸在沈氏身上,吓得后者又是一抖。

  “陛下,臣……”

  他话未说完,两旁羽林卫威胁意味十足地逼近。

  沈氏一闭眼,咬牙道:“臣……遵旨。”

  接下来的事情不必赘述,便是沈氏提起剑,闭着眼将张氏之人一一杀死。

  由于从未习武,加上年岁颇大,沈氏提剑相当吃力,有时还不能一击毙命。惨叫声与血腥味混在一起,将整座宗庙变得有如人间炼狱般狼藉。

  萧言舟唇角噙笑,似是讥嘲似是谑笑:“沈爱卿果真是忠君之臣,孤很满意。”

  杀死最后一人后,沈氏终于脱力,手中剑咣当一声落地。他瘫软下来,身上到处都是斑驳血迹。

  鲜血浸染了宗庙前的土地,平添许多不祥氛围。

  萧言舟声音微扬,慢条斯理道:

  “张氏一族,贪墨数万辆赈灾资财,霸道行凶,藐视天威,偏生又是沈爱卿的人,让孤很是苦恼。

  “如今还要多谢沈爱卿替孤排忧了。”

  沈氏大臣面白如纸,张氏被如此清算,那他们……

  崔左丞的声音夹带着颤抖响起:“陛下,宗庙重地,怎能让罪犯污血玷污沾染!”

  昨日当众重伤秦王,今日又于宗庙前行凶,已有诸多臣子对此又惊又怒。但敢当众斥责的,也只有崔左丞一人。

  萧言舟腰背笔直,如玉如松:“这等蛀虫,处死在列祖列宗前,想来列祖列宗也不会怪罪于孤。”

  崔左丞皱眉:“陛下,这不合礼数!”

  “礼数?”他嗤笑,“不合礼数之处多了,崔爱卿不妨问问先帝,他几曾合了礼数。”

  至高的位置下,永远累叠着森森白骨与鲜血,从来便是污秽不堪。

  但此言涉及历代皇帝,十分大逆不道。

  崔左丞面色一变,跪下一拜,扬声:“陛下慎言!”

  大臣们亦是纷纷跪拜下,口中皆念着慎言。

  萧言舟颇感无趣。

  倒是衣袖被抓得越发紧了。

  谢蘅芜悄悄睁开眼,便看见一地血流成河的场景。

  从萧言舟的话语里,她隐隐听出了些什么。

  这……便是他离开几日做的事情吗?

  听起来,似乎还与京中世家有关。

  今日太后依旧称病不曾出现,不然,谢蘅芜怀疑崔太后会被这一场面气晕过去。

  空气中的血腥味愈发浓重了,几乎令人作呕。她迟疑了一会儿,却慢慢从他身后走出,站到了他身旁。

  萧言舟低眸睥她,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:“你不害怕?”

  “怕。”谢蘅芜亦是轻声,她的视线飞快梭过地上那一片狼籍,落到跪拜着的大臣身上。

  身后是这个国家最为庄重的宗庙,前头是跪了一地的大臣,而中间却是一地被砍了头的死囚。

  他们二人立在中间,就像是那些话本中祸国殃民的暴君妖妃。

  这场面实在太过荒诞,以至于谢蘅芜在回答完萧言舟的问题后,一时也不知该怎么继续。

  她顿了一会儿,又说道:“但是,妾身不能总是躲在陛下后头。”

  萧言舟对此不以为然:“那你又能如何?”

  谢蘅芜向他贴近几步,与他掌心相扣:

  “妾身想……这样与陛下并肩而立。”

  萧言舟这般疯狂的举动,一半是做给大臣看,另一半却是做给她看的。

  选择他,便是选择随之而来的诸多风险。

  他身处高位,也面临着许多难以想象的危险。

  这便是问她,是愿退居后位,还是走到之前,经受难以言明的险境。

  萧言舟听起来还是一如往常的漫不经心:“你当真这么想?”

  谢蘅芜紧了紧手掌的力道,又轻轻补充一句;

  “嗯,妾身想好了。”

  萧言舟遂反握住她的手,语中似带着笑意:

  “那孤便没有看错。”

  “赵全,”他声音扬起,“宣旨吧。”

  赵全应声上前,徐徐展开手中圣旨。

  “奉天承运皇帝诏曰,谢氏敦和柔佳,贤淑有德……赐封宸妃,钦此。”

  所有人都一怔,连崔左丞都不由自主抬起了头。

  谁都没想到萧言舟会在这时候下达一条毫无干系封妃旨意。

  谢蘅芜亦是。

  但她顿了几息后,便敛裙拜下,缓缓:

  “妾接旨,叩谢陛下圣恩。”

  谢蘅芜跪伏于地,衣摆堪堪就要触及地上的鲜血。

  这应当是北姜最为怪异,又最为隆重的封妃典礼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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