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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长岁居与九思轩中间仅仅隔着一个夹道,赵世恒走的快了,跛脚就看着明显起来,而且走的吃力,邬瑾紧紧跟在他身后,并不伸手去扶——赵世恒孤傲,连手杖都不用,更不要人扶。

  “聆风高热,已有三天,疹子一直没有发透,情形凶险,你没有出过疹子,自己多小心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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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学生明白。”

  “聆风有位奶嬷嬷,倒还可靠,只许她一人近身伺候,你要什么,都吩咐她,隔间内有官房。”

  “是。”

  两人直入长岁居,甫一踏入院门,满院好似疫病围城时的情形,就冲入了他的眼睛。

  忙于琐事的仆妇悉数包着头巾,蒙着口鼻,院门边堆放着衣物帕子等物,不消片刻,就会有人来提走烧掉。

  院子中间摆着一只四足方正铜火盆,盖着镂空盖,里面放的不是炭火,而是烧的硫磺桐子,凡是从莫聆风屋中出来的人,都要先从火盆上跨过,以免衣带沾染病气。

  廊下摆放着三只药炉,全都熬着透疹的药。

  林林总总的景象,将“出疹”二字具化在他面前,赵世恒问他有没有出过疹子的话,也忽然在脑海里放大,敲响成洪钟。

  他手心变得湿漉漉的,后背也开始发黏,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,惊险万分。

  莫聆风的奶嬷嬷忙的脚不沾地,见赵世恒过来,连忙走到他身边,行了万福礼:“赵先生,李大夫在里面诊脉。”

  赵世恒点头,指向邬瑾:“这是邬瑾,他在这里,就像是大爷在这里一样。”

  奶嬷嬷只愣了一瞬,很快看向邬瑾的目光就变得敬重起来,也蹲身行了一礼——赵世恒的话有两重意思,他可以像莫千澜一样命令她们,她们也要像伺候莫千澜一样伺候好他。

  “是,赵先生放心。”

  邬瑾侧身避开这一拜。

  奶嬷嬷从跟着她的丫鬟手中取过面巾,奉给二人,待他们蒙面后,手放在门扇上,轻而慢地开了门。

  赵世恒领着邬瑾迈过门槛,走进正屋,待他们进去后,奶嬷嬷便以最快的速度关上了门。

  邬瑾立刻将目光收在自己周身三步之类,低头行走。

  屋中没有外头那样刺鼻的气味,然而有一股潮热之气,令人呼吸不畅。

  他的衣摆拂过多宝阁上“十二月令童子”泥婴,衣袖蹭过桌上糖捧盒,鞋子路过屏风下垂着的一只纸鸢,方才入内室。

  李一贴坐在床前绣墩上,凝神把脉,用余光看了赵世恒和邬瑾一眼,了然的一颔首,继续把脉去了。

  莫聆风伸出来一只细小的手,顺着这只手,邬瑾看到了此时的莫聆风。

  她彻底变了样,面孔浮肿,全是密密麻麻的疹子,疹子一路往下,本该同样密布,却没能发出来,只有稀疏的几点。

  她呼吸灼热,鼻翼不住翕动,胸脯急促起伏,大部分时间都是这样昏迷一般的沉睡着。

  赵世恒眉头拧的死紧,手攥成拳,垂在两侧,几次张口欲言,都止住了。

  直到李一贴松开手,他才压低声音问:“如何?”

  李一贴站起来,同样显得焦躁:“是逆症,正虚邪胜,贪凉坏事。”

  偏偏是这个时候,莫聆风吃多了冰乳酪。

  如今她高热反复,麻疹透发不畅,疹出即没,正是最为棘手的逆症。

  是凶上加凶,险上添险。

  “我添两味药,今晚疹子必须发透。”李一贴匆匆往外走。

  赵世恒用力看了邬瑾一眼,也随着李一贴离去。

  屋中只剩下了邬瑾和莫聆风。

  直到此时,赵世恒才给了他时间,让他坐下,慢慢思索。

  然而已经没什么好思索的了。

  邬瑾站了片刻,又坐在绣墩上,门窗紧闭,外间声音本就轻而细,落在屋子里更是轻不可闻,只剩下二人呼吸声沉重,交织在一起,方不觉孤单寂寞。

  他们二人如今是同一条命了,莫聆风活着,他也活着,他被莫千澜囚在这一间小小屋中,观暗中风起云涌,波诡云谲。

  手按于大腿上,起先颤动,过后就平静下来,他像一块石头,阻隔在莫聆风身前,为她竖起一道坚硬的屏障。

  片刻后,门开了,奶嬷嬷端着药碗进来,看到目不斜视的邬瑾,便躬身低语:“邬少爷,姑娘该喝药了。”

  邬瑾站起身,接过她手中药碗,低头一看,碗中是一碗煎的极浓的药。

  他不懂医理,不知道这药有没有问题,皱眉片刻,忽然取下蒙住口鼻的布巾,低头喝了一口。

  药入口,先是一阵苦,随后就泛起来一股甜,碗底还有一颗未曾融化的冰糖。

  奶嬷嬷瞠目结舌,僵立在原地,而邬瑾牢牢端着碗,一动不动,直到确定自己不会死,才端着药碗面向莫聆风。

  他想叫醒莫聆风喝药,不等他开口,莫聆风已经睁开双眼,先看他,很快目光又在屋中搜寻。

  病痛折磨的她十分焦躁,一股滚烫的气息正从她的身体往外涌,让她口干舌燥、眼睛滚烫,极为痛苦的转动眼珠,她没有找到莫千澜。

  她没有吵闹,更没有追问莫千澜去处,只是看向奶嬷嬷。

  奶嬷嬷连忙上前把她扶起来,她就着邬瑾的手,一鼓作气将药喝完,一口噙住碗里冰糖。

  不知是糖还是药,使她有了些许精神,靠在奶嬷嬷怀里,她定定看着邬瑾,随后扯动嘴角,笑了一下:“不要喝药,苦。”

  邬瑾一愣,伸手一摸嘴角,果然有一点药渍。

  他也跟着一笑,笑的不勉强,并未因为被胁迫在此而对莫聆风心生怨愤——他对雏鸟尚且能心生怜悯,对着赤诚真心的莫聆风,又如何能生的出痛恨之心。

  “不苦,放了糖,我爱吃糖。”

  莫聆风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忽然涌出一滴滚烫的眼泪:“我错了,不该偷吃冰乳酪。”

  奶嬷嬷低声细语的哄她,说不关她的事。

  而邬瑾却在一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。

  她在向自己剖白——她识字,她看的懂奏书,她察觉到了危险,以为会被带走,她以为一场病,可以让自己留下。

  邬瑾沉声道:“不是你的错。”

  莫聆风闻言,抬眼望他,见他目光温柔真诚,眉目沉稳平和,心中那股焦躁不安也慢慢沉了下去。

  她闭上眼睛,又睡了过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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